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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家儿时年

2019/01/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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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言:

这篇文章最初写于2017年春节。现在故乡老宅已经拆除消失了。。。本文略作修改并加上了2019年4月老宅拆除时和2022年故乡一位年轻企业家精心为我制作的老宅模型照片,从此童年的家和儿时的年都只能在梦中和此文中找寻了 - 邓乔健 2024年2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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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山, 故乡的水, 故乡有我幼年的足印。 几度山花开,几度潮水平。。。难锁我童年一寸心。。。”。  春节临近,念乡怀旧之情愈加浓烈,脑海里翻滚起伏着童年的家,儿时的年。

故乡是一座胶东的临海村庄,村名岛邓家。 村碑记载:“明正德年间 (1506-1521)邓氏祖韶,福,荣兄弟三人涉此居住。。。”。

六十年前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,我在家里的炕上出生,排行老三。 后来听说因为胎位不正,母亲饱受痛苦,接生婆也几乎放弃。

童年刚记事时,家的房子位于村子最东边。 旁边的老茔地还在,小伙伴们互相壮胆在残存的坟堆之间玩耍,看过先人的白骨,捡到过不少锈迹斑驳的铜钱。

村里的家庙早期也在,但不供奉神明,而是小卖部。 小卖部里很阴暗,木头柜台,供应油盐酱醋烟酒糖和针头线脑等家用品。 盐粒很大,卷烟很粗糙,酱油,醋,老白干都是散装的,打酱油打酒要自带瓶子。 后来家庙又做了教室。

岛邓家村三百多户,单一邓姓,同出一宗,讲究辈分。 五服之内“家里的”,更是亲近。 小孩子打架时有人吃亏干嚎,就有打人者家长出来管教:“你这个孩子,怎么打你小叔?”  就是到了今天,和儿时一起长大的同村发小们见面,酒桌上也经常出现我让发小叫我叔,转过身来又让我的孩子们叫他叔的场面。

家里房子独门独院,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。 奶奶说抗战时期邻村盐滩炮楼的几个日本狗子(鬼子)曾经光临过,比手画脚地问树上的无花果能不能吃。 也许是祖先修的福,也许是小院自身的宁静,让本应凶神恶煞的日本狗子有所收敛,很快就离开了。

最早印象中的房子是海苔(海草)顶(后来换上了瓦),房墙和院墙由海卵石堆垒而成。

房子坐北朝南,有五间正房。 房门在中间,进门是灶堂 (厨房),两边各有一个锅台。 和房门相对的是家里唯一的北窗,北窗下有过一个小石磨,还有大陶瓷水缸。 水缸盖是高粱杆串起来的,盖上放着葫芦瓢。 缸里的水从井里挑来,天冷时,夜晚会结出薄冰。

(岛邓家村和老家房子2018年全景)
(老房子2018年门前)

四个住人的房间分列灶堂两边 - 东房,东外房,西房,西外房。 房间很小,靠南窗的的一半是一米高的土炕,炕上铺着芦苇席子,冬天在席子上面再铺上褥子,被子每天早晨折叠起来摞在炕头。 房间另一半摆放着桌凳,木箱,杂物等。

房墙上裱贴着年画和报纸,高处挂着大小玻璃镜框。 墙上还有凹进去的灯台。 用的灯主要是小油灯,还有一盏高档的罩子灯供来客时或者念书做作业用。 油灯就是一个装上煤油的空瓶子,插上用棉花捻成的灯芯。 罩子灯有金属底座,灯芯外面加玻璃外罩,点起来亮晃晃的,可惜油质量不好,罩子几天就被熏黑,所以哈气擦灯罩是我经常做的家务活。

(老宅内墙上挂的家人老照片)

东边的锅台用的较多,有一口大铁锅,锅下灶台烧柴火和松球,旁边有手拉的木风匣(风箱)吹风。 随火生成的烟通过炕下的通道进入烟囱,做饭的同时也烧热了炕。

东房的热炕头是属于奶奶的,家里来贵客或小孩子,她总是慈爱的招呼着“快脱鞋上炕坐”。 热炕还有一个功能是能加速瓷盆瓦罐里发面和生豆芽的速度。

炕是睡觉的地方,也是家人放张小方桌盘腿吃饭聊天的地方,胶东人喜欢盘腿源自于坐炕。

(老家西房的南窗,炕和灯台)

在没有无线收音机之前,家里唯一的电器是有线广播喇叭。每天晚上,县广播站进行广播。 那时好像没有什么新闻,歌曲也少,主要是朗读各种大批判文章和天气预报,有时县乡(那时叫公社)政府部门还广播一些会议通知。

(屋里墙上的广播喇叭)

窄小的院子小时候却觉得很大。东边是两间厢房,放杂物。 厢房前有棵玫瑰香葡萄树,葡萄架下是全家夏天经常吃饭的地方。 院子西边是猪圈,茅房(厕所)和鸡窝。 厢房北边和正房之间有个窄窄的夹道,冬天买的鱼肉就挂在夹道的绳子上天然冷藏。 厢房南边也有个过道,过道通向院门,门框上有小门楼子,下有横门槛。

院门外有一颗愧树,树干不粗,但很直。 右侧墙上砌有一块凿有孔眼的青花(花岗)石,应该是用来栓牲口的(奶奶说解放前家里以前有一头驴)。

二十三,糖瓜粘;二十四,扫房子;二十五,换豆腐;二十六,去割肉;二十七,杀只鸡;二十八,把面发;二十九,蒸馒头。三十晚上熬一宿,初一初二满街走。。。” 。 当然了,儿时最快乐的就是每年过年的那几天。

故乡多冰雪。 等待过年的日子常常是一早醒来,玻璃窗上结满了漂亮的冰凌花,房檐下倒挂着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股子凌 (冰锥),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飘落着鹅毛般的雪花,院子里到处银装素裹。

雪停日出后,房顶的雪和房檐下的冰柱在阳光下熠熠闪亮,慢慢融化的过程中形成了串串细水珠,滴滴答答洒落在地面。

顽童们不顾老人“三九,四九,棍打不走”的念叨,穿戴着臃肿的棉袄棉裤棉鞋棉帽跑了出来,三五成群,或者滚雪球打雪仗,或者在冰雪泥泞的路上打着趔跄无目的地奔跑。 村前村后的田野里,雪没有盖满的地方,依稀可见刚刚钻出的鲜绿麦苗,还有家家户户掩埋保鲜白菜和萝卜的小土堆。

村前的小河早已冰封,小伙伴们在冰上用自制的冰床子溜冰。所谓冰床子,结构很简单,上面为长方形木架(板),下面为两根裹以铁条的方木棍,人坐在上面,用两根带有金属尖头的木杆轮流撑在冰面上驱动滑行。

男孩子们也喜欢在冰上打陀螺,陀螺多用松木(偶有用自行车轴承) 做成,下面尖端处镶嵌金属圆珠。 冰上摩擦力小,一鞭下去会持续很久。 陀螺顶端画(贴)上彩色图案,旋转起来煞是好看。

用树杈和自行车内胎胶皮加工的弹弓是儿时的标配,还有用车链子制成的洋火枪,麻绳和木棍制成的甩鞭。 弹蛋(打弹子)有几种玩法,或者把球扔(弹)到小土窝里,或者互相撞击;无论是内有美丽花纹的玻璃球,还是漆黑铮亮的铁球钢球,都是我们的宝贝。

一盒齐全不缺张的扑克牌很珍贵,平常不让小孩玩,我们就自己动手,找些碎纸片画上鸡,虫,棍,玩鸡吃虫,棍打鸡,虫咬棍的游戏。

力气无处发泄时,男孩子就架起一条腿,用另一条腿跳跃着互相顶撞,最后保持站立者为赢家,这叫“顶拐”。

女孩常玩的游戏有踢毽子,跳绳,丢手绢,还有跳房子-用粉笔或石块在地上画上简单的方格,订好规矩单脚或双脚跳。

(顶拐-网络照片)

年,孩子们在戏耍中盼望,大人们在忙碌中准备

年前几天,父亲每天如同变戏法般地,用他的大金鹿自行车驮回小国光苹果,白面,青鱼刀鱼,花生油,猪肉猪下货,和松球(烧火做饭用)等,并腌上萝卜菜。

母亲点数着抽屉里有限的布票和人民币,精打细算地到百货商店买布料,回家后比照样纸用粉笔划上线后剪裁,再坐在工农牌缝纫机前一件一件地缝制每个人过年穿的新衣服。

过年蒸发糕和年糕需要玉米面,黍米(小米)面和豆面,这些都买不到,母亲就耐着头晕的毛病一圈一圈地推磨碾压,然后用面箩筛选出细面。

年前大扫除是必不可少的程序。 找一个好天,用扫帚笤帚清扫院子和家里地面后,把大镜子,座钟,玻璃镜框等小心翼翼地搬出来擦洗,再小心翼翼地放回。 干完这些活后,大人会烧锅热水让孩子们理发洗头。

村里也多了外来货郎的叫喊声,有换豆腐的,有卖布的,还有磨剪子磨菜刀,锔碗补大锅的。。。

杀猪是年前热闹的一景。 几个壮汉把二百多斤大肥猪放倒,绑上四只脚,抬到杀猪案子上,屠夫戴上黑皮长围裙,手持锋利的尖刀,抱住猪头,一刀捅进猪脖子,很快猪的嚎叫声就变弱消失了。 案子下面有水桶接猪血。 放完血后,剥皮,割猪头,掏内脏,一气呵成。 猪肉挂起来当场叫卖,猪头和内脏留给关系户,猪皮被人讨走做猪皮绑子(一种粗制的鞋),猪鬃可以做刷子。 没用的猪膀胱扔给小孩,冲上气系上口就是个可以踢来踢去的皮球。

大年三十,村里敲锣打鼓给军烈属家贴对子。 我们家不在上述“光荣人家”范围,父亲自己买红纸,自己研墨写大字。

大年三十,还会在窗户上贴上村里巧手大妈剪的窗花 (剪纸),墙上贴新年画(毛主席像,样板戏主角剧照为主,也有穿着兜兜抱着一条大鱼的胖男孩),换上新月份牌(挂历)。

熬到三十晚上,大人包饺子,孩子们坐在炕上,打扑克,下军棋,吃着炒花生, 葵花籽和地瓜干守夜。 军棋双方对垒,棋子从班长到司令;  军棋可以两人玩,棋子是翻开的,叫明棋;也可以玩暗棋,对手彼此看不到对方的棋子,需要第三方做裁判。

除夕的饺子馅没太多肉,里面是白菜还是萝卜也没什么关系,重要的是谁能幸运地吃到饺子里的硬币,红枣和莲子。 至于赚大钱,发大财是什么样的场景?谁也不知道-物质和知识的贫穷严重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。

吃完饺子睡起来就是大年初一! 穿新衣,放鞭炮,吃好饭,领红包(压岁钱)!这就是过年!

新衣一般比较宽大,因为这样里面可以套毛衣秋衣,更主要的年内长高了还能穿。

放鞭炮无疑是儿时过年的最高潮!那时的鞭炮其实只有两种,一种是比较便宜的小鞭,可以成包(100只,500只的)成串买,也可以一个一个单买。 还有一种较贵的二踢脚。

小鞭红绿相间,鞭芯缠绑在一起,根据长短,可以用长木棍挑起,可以放在台阶上,点着后,噼里啪啦地连环炸响,碎纸屑四处乱飞。 围观的女孩子捂着耳朵,男孩子则瞪大眼睛捡回没有炸的,有芯的就点着重放,没芯的就从中间掰开,用火柴直接点燃黑色炸药,看那喷溅的火花。

二踢脚爆炸力强,是勇者的专属。 每个二踢脚长约十公分,外面是黄色牛皮纸,用手捏住中间,点着后一下一上砰啪炸两次,下面的声音比较沉闷,空中那声则清脆高亢。

(小鞭-网络照片)

吃就不用说了,过年基本上是全年唯一可以同时吃鱼吃肉吃饺子吃饽饽(馒头)的日子。 饽饽种类很多,有顶着元宝和面鱼的大饽饽,有含着红枣的枣饽饽,还有甜馅的豆饽饽等。 炼猪油剩下的肉吱吱 (肉渣)又脆又香,大人们不舍得吃,全到了孩子们的嘴里。

压岁钱是儿时最大的经济收入。 有了压岁钱,就可以买更多的小鞭二踢脚,如果有剩下的还可以买糖豆,买铅笔和橡皮塞。 压岁钱的主要来源是奶奶和父母。过年期间到亲戚家拜年或者亲戚来访也给我们压岁钱,但这部分只是过过手,父母需要回收再发给别的亲戚们的孩子。

年前大人们都换好了崭新的纸币。奶奶给2角或5角,父母好像是给1块或2块。 在不知道有什么可买的时代,这数目就是巨款。 儿时没有缺钱花的感觉,成年后也没有对钱财强烈的追求,要感谢压岁钱!

初二到初六,平时难得相见的亲戚们约定俗成,或骑着自行车,或步行,走亲戚串门。 街上男人女人,大人小孩新衣新鞋新帽。 碰面时,女人打招呼,男人递烟卷,个个喜笑颜开,大着嗓门互道“过年好”。 开饭时辰,家家户户炊烟袅袅,饭香扑鼻。记得有一年村里的业余剧团还有模有样地排演了沙家浜,在土台上演出。郭建光的手枪是木头刻的,用墨水染黑,后面的芦苇荡布景是村民画家画的。

(我收藏的第三套人民币)

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。 伴随着社会发展的脚步,老家的房子已被拆除;故乡岛邓家村,这个延续了五百多年,跨越了明清民国和新中国四个时代的传统胶东村庄,正式走入历史;生我育我,让我魂系梦绕的那片故土转化为奠起现代化威海新城的热地。

写下此文,献给我的家人和我的父老乡亲们,也永久定格我童年的家,儿时的年!  “几度芳草绿,几度霜叶红,以往的童伴依然在梦中。他乡也有情,他乡也有爱,人却常在梦里故乡行。。。

(老宅拆除前院内照片)
(老宅拆除时的照片)
(老宅拆除后的废墟)
(老家年轻企业家邓江涛帮我精心制作的老宅模型,一件值得永久保存的珍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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